澎湃新闻记者 吴雨欣
“新基建”持续升温，其中被视为新一轮产业革命关键要素的5G建设该如何推进，备受关注。
2020年3月4日，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召开会议，提及要加大公共卫生服务、应急物资保障领域投入，加快5G网络、数据中心等新型基础设施建设进度。
3月24日，工信部发布《关于推动5G加快发展的通知》，要求各地各单位全力推进5G网络建设、应用推广、技术发展和安全保障，充分发挥5G新型基础设施的规模效应和带动作用，支撑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。
那么，5G新基建该怎么建？哪些细分领域能受益？业界当前探索的5G应用是否会被颠覆？产业界在推进5G新基建过程中，又该防止做错什么？近日，澎湃新闻记者专访了中国工程院院士邬贺铨。
下面是对话实录：
1，5G新基建该怎么建？它将会带动哪些产业？
邬贺铨：5G新基建既是基建工程项目、战略性新兴产业项目，也是信息服务项目。它不仅带动基站建设、机房建设、线路工程建设，还会带动电子信息制造业的发展，信息消费，促进垂直行业数字化转型，同时推动电子政务的发展及智慧城市的建设。其中，5G网络建设是龙头，对网络建设的投资将给设备、终端和元器件及软件产业以明确的市场信号。
根据全球移动通信系统协会（GSMA ）2019年发表的关于中国的移动经济发展报告，2018年中国的移动通信直接贡献经济增长2800亿美元，间接贡献经济增长1000亿美元，通过提升劳动生产率贡献经济增长3700亿美元。
另据中国信通院测算，2020到2025年，5G将直接带动经济增长10.6万亿元，间接带动24.8万亿元，可见对其他产业带动显著。
2，当运营商加大投资5G，产业链条上哪些细分领域会受益？
邬贺铨：5G的产业链很长，包括芯片、终端、天线、铁塔、基站、网络、边缘计算、仪器仪表等。这些细分领域都会因5G新基建，获得很好的市场前景。
其中，芯片含终端基带芯片、射频芯片与基站芯片及通用芯片等，芯片的设计与生产还需要芯片设计工具软件、芯片代工线、芯片生产装备及精细化工材料等。
终端除了芯片外还有液晶面板、摄像头、扬声器、麦克风、电池及各类传感器，终端的应用需要操作系统和APP平台。
网络建设则需要网络优化软件，5G网络不仅需要包括光纤、光缆和光传输设备、IPv6下一代互联网底层基础网络的支撑，还需要嵌入网络安全检测工具、防护工具、保护与恢复系统等。
3，在5G投资上，运营商的投资应该是占大头。
邬贺铨：公众通信5G网络建设由运营商投资。2020年三大运营商与铁塔公司计划投资约2000亿元，占他们年度资本支出的一半左右，今后几年若保持这一投资水平，可算出，到2025年运营商5G网络建设累计需要1.2万亿元投资。
根据中国信通院测算，垂直行业还将对5G+工业互联网投资0.5万亿元左右。考虑4G网络建设的经验，5G建网需要持续6年甚至更长，建网总投资还要增加。另外，为支持网络建设，设备供应商和终端供应商等也需要为研发与生产产品投资。
据GSMA今年的测算，到2025年中国5G占到全国移动连接总数的47%，按终端连接数8亿来算，消费者将为此投资2万亿元左右。
4，目前情况来看，运营商在推进5G建网过程中有何困难？现在全球多个国家疫情暴发，建网是否会受到疫情影响？
邬贺铨：海外疫情蔓延对我国5G网络建设有些影响，但运营商5G网络建设面临的难题主要还不是疫情的挑战，而是以下几点：
一是5G技术成熟性。5G的商用并不意味研发任务已全面完成，现在仍然是5G研发攻关的关键期。我国今年在全球率先开展独立组网（SA）大规模建设，但产品成熟性和稳定性尚待考验，中国将面临探路的风险。
目前，终端仍是大规模商用的瓶颈，5G手机虽有几款机型接近4G手机价位，但多数价格仍难言普惠，总体上稳定性与功耗尚未达到公众的期望。市场上的5G芯片则以7nm工艺为主，而下一代更高工艺水平的芯片在国外已开始发布，芯片持续创新的压力很大。
二是市场应用需要持续培育。目前公众对5G的认识是带宽更宽、速度更快，这并不足以迅速扩大用户群，用户需要有更高价值的体验，产业还需要着力开发能发挥5G特点的应用。这次疫情期间超高清视频直播、远程医疗和云课堂等应用就是很好的例子，但其他行业的应用还需要真正找到刚需。
需要关注的是，市场的培育还涉及法规问题。远程医疗、无人驾驶、机器人和工业互联网的应用很多涉及到产业安全、人身安全、隐私保护以及伦理，超出了现有法律规范的内容，需要加快完善与5G应用有关的法律法规体系。
三是投资回报压力很大。5G的网络建设是长期过程，三大运营商今年计划建设60万个基站，与2019年底我国544万个4G基站相比，仅在11%水平，而且除了宏站外，5G还需要大量小站和室内覆盖系统，它们占移动网络建设投资比例较高。因此，5G建设前期投入压力很大，而移动通信网络和用户没有达到规模就难言投资回报。我们看到，为了节省投资，电信与联通联合组网，虽然国外有两家运营商联合组网例子，但共享的深度与规模都不能与此相比，我们仍需要解决合建可能面临的技术与管理问题。
5，在没有明确的盈利或商业模式之前，如何避免巨额投资而带来的风险？或者说在推进5G新基建过程中，要防止做错什么？
邬贺铨：虽然现在体现5G最大价值的盈利模式还不清晰，但我们不能等到清晰的盈利与商业模式到来，才开始建设网络。如果等待国外5G网络建设几年后，我们才开始建设，也许可以避免试错的风险，但会丢掉创新领先的机遇，还可能承受知识产权的代价。
目前，5G面临的国际市场形势比4G严峻，如果中国不及时启动5G网络建设， 5G产业不能得到国内市场的培育，产品成熟性与竞争力都会大打折扣，而且现在启动5G网络建设的风险总体可控。只是，在面向行业的应用方面，运营商对此缺乏经验，需要与垂直行业紧密合作，避免走弯路。
在考虑5G的经济回报时，我们不能只注意运营商何时能盈利，还要看到对社会的长期贡献。可以说，5G的最大价值不在于通信行业本身，而在于间接效益。
据IHS Markit咨询公司2019年报告预测，到2035年5G将贡献全球经济增长5%，对应13.2万亿美元，当年GDP将因5G增长7%，对应3.6万亿美元，其中，中国2035年GDP将因此而增加1.13万亿美元，还会创造新的就业岗位，全球为2230万人，其中，中国为1090万人。
6，有观点认为，运营商加大5G投入，但5G在用户侧遇冷的情况，如何破解这个境况？
邬贺铨：对5G的用户发展速度不应该悲观。每一代移动通信新启动时，因为网络覆盖不足、终端款式不多、价格偏高等因素导致新一代移动系统的用户数增长不快。
以4G为例，我国在2013年底发放4G商用牌照，到2014年底建设4G基站78万个，4G用户占全国移动用户数7.6%。我国5G商用到现在为止还不到半年，已建5G基站数不到30万个，5G用户数发展并不慢，北京5G用户已经到了200万关口。虽然与2020年2月北京的移动电话总数4011万相比，现有5G用户渗透率（占移动用户比例）仅5%，但商用五个月就达到这一水平也不容易。
按照中国移动2020年的计划，是在全国发展7000万5G用户，销售1亿部5G手机、5000万台家庭泛智能终端和1500万行业模组，并预测2020年5G手机出货量将超4G手机。中国电信也预测，2020年中国5G手机销量将达1.7亿部，占当年新增手机销售的47%。
按照上述计划目标，中国的5G用户渗透率到2020年底将超过4G商用后一年的水平。
7，现在探索的5G应用有VR/AR、8K视频、教育培训、智慧医疗等等，产业界是否会因看不到5G盈利模式，不敢加大投资？
邬贺铨：互联网许多新业态在投入应用的几年内并不盈利，但市场培育后形成了人气，企业在资本市场上的价值得到了认可，商业模式上也走向良性发展道路。
目前，VR/AR和8K视频的发展还面临一些因素的制约，比如，设备贵， VR头盔不够轻巧，8K电视需要较大的房间才适宜观看、流量资费贵、缺乏内容等，这些问题的解决需要产业链多个环节协同努力。
这次疫情带热了网络教育培训和智慧医疗，如果用上5G，效果会更好。疫情过后，云教育、云医疗和云会议等因其灵活方便和节省交通时间会继续得到青睐，这些应用结合VR/AR和8K视频，也能得到更清晰而高效的体验。
此外，人员培训、机器视觉、数字创意、文旅产业等都是上述应用的大市场。目前已经有一些企业关注到这一市场前景，但要吸引更多企业和社会投资还需要有示范应用，精准对接用户需求与探索可持续的商业模式。
8，3G、4G时代大火的应用，是在网络建设起来后才渐渐出现的，现在大家探索的5G应用，会不会在5G时代被颠覆？
邬贺铨：5G的到来，我们看到了超高清视频、智能物联网、工业互联网和车联网的机会。这些应用不会随着5G发展而淘汰，市场需求会促使它们发展，变得更成熟。但5G的超宽带、高可靠、低时延与大连接特性的发挥不限于这些应用。随着5G网络建设规模和用户规模的发展，将会开发出结合5G特点的新业态和新的商业模式。就像电的应用刚开始时，人们只想到照明，而现在电气化的应用无处不在，这不是爱迪生当年所能想象得到的。同样，移动通信的新业态是网络能力具备后催生的，5G一定会产生出我们现在还想象不到的新应用。